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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校尉不免担忧地询问道:“赵长史,此事要如何向韦将军诉说?”
赵黍沉默片刻,望向张里尉:“你安排心腹人手,快马报信给韦将军。就说我在战场上受了伤,攻取丹涂县要耽搁旬日。但我军扼守水道、粮草转运无碍,请韦将军不必顾忌后方战况。”
张里尉躬身称是,他看懂了赵黍的眼神,这件事显然也要转告赤云都。
有一些军吏忍不住了:“赵长史,您就好好歇息吧!实在不行,我们就收兵退回蒹葭关。”
“胡闹。”赵黍闭目言道:“丹涂县关系重大,哪怕不能夺还此城,也必须将敌军牢牢困住。我们一旦撤军收兵,丹涂县内的九黎国兵马便能四散袭扰,届时后勤粮道更加不稳,贻患无穷……今后但凡有言退兵者,杀无赦。”
“遵命!”校尉军吏们皆是一脸沉重。
“我就是受了些小伤,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好如初。”赵黍宽慰众人说:“我是修炼之人,身子骨比你们要结实,不用顾虑太多。”
在场众人也不敢反驳,赵黍挥了挥手:“行了,你们继续坚守营寨,也要派人盯紧丹涂县,去吧。”
校尉军吏各自告退,剩下一批馆廨修士,彼此面面相觑。几位怀英馆弟子被各方用眼神示意,其中一人主动出面,说道:“学长,您……不用担心,我们能够守好营寨的。”
“诸位都是有修为的英年才俊,自然不用我来指点。”赵黍暗暗叹了一口气:“我只有一番嘱托——烦请诸位爱护士卒,莫要因为修仙学道、精研术法,便骄矜自傲、轻视大众。陈校尉久历战事,各项军务若有不解,诸位可多向他讨教。”
众修士对视几眼,也不知他们是否听进去了,赵黍只觉得内心莫名发冷,指尖微颤地摆手:“都出去吧……你们三个暂且留步。”
赵黍所说,自然是鹭忘机、丁沐秋与梁晦三人,他沉默半晌,言道:“丁道友,这段日子还请稍安心思,若敌方寻衅挑战,切莫离营追击。九黎巫祝亦受重创,估计状况与我相似,近日内无法兴风作浪。”
“你……你先好好养伤,我也不是那种冲动之人。”丁沐秋见赵黍伤重如斯,仍然将军务安排得条分缕析,心知自己方才误解了他,惭愧之余抬手抱拳,然后快步离开大帐。
梁晦望向丁沐秋的背影,眼神有些古怪,随后他听赵黍说:“梁道友,倘若有谁……联络你,询问起我的事情,你直言无妨。”
听到这话的梁晦猛地一惊,脸上微微变色,心想自己用四规明镜与祖父联络,都是在隔绝窥测的静室之中,赵黍此言分明是发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。
“贞明侯要保重身体。”梁晦也不知该说什么好,他隐约猜到祖父对赵黍的重视,心中多少有些嫉妒,明明自己是永嘉梁氏的嫡亲子弟,为何久久不得重用?
等梁晦也离开后,赵黍对鹭忘机说:“多谢道友及时救治,若非有你琴乐调摄气脉,恐怕我还不能这么快醒转过来。”
“这是我该做的。”鹭忘机微微点头,帷帽轻晃:“你之前发信让我前来,不知原本是因为何事?”
赵黍吸了一口气,鹭忘机察觉他气浅,随即横琴在膝,轻拨丝弦,乐如清泉云流,使赵黍百脉之痛大为减缓。
“惭愧。”赵黍言道:“我请道友前来,本是希望参详出一套采摄战场凶煞之气的办法。”
鹭忘机问:“贞明侯为何忽生此念?”
“九黎神祇之能,道友也见识到了。”赵黍苦笑说:“我自觉用尽了诸般手段,依旧没有克制如斯神力的办法。思量多日,觉得战场上的凶煞之气,可破神力降赐。”
“凶煞之气确实能妨碍术法,积累甚深,足可让鬼神退避。”鹭忘机说道:“但据我所知,凶煞之气也难以采摄,只有在战场上久经杀伐、满手血腥的将士,才能养就一身凶煞之气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赵黍叹气:“所以我要采摄的,并非一兵一卒的凶煞之气,而是战场军阵中,成千上万将士的凶煞之气,将其汇聚合流,成滔滔大势,不止能隔绝神力降赐,还可以一举破开丹涂县阵式。”
“此法闻所未闻。”鹭忘机问道:“贞明侯为何会找我来帮忙?”
“我先前已经试过用科仪法事来采摄凶煞之气,结果吏兵散乱、效验不彰。”赵黍直言:“后来我想起道友能以琴乐布阵,采摄天地间锋锐之气用于攻伐,于是考虑道友在凶煞之气上是否也有所成就。”
鹭忘机按住琴弦,语气轻缓:“此事不易。如此采气施术,修士自身亦会深受余气熏染。凤鸣谷修炼讲究五音调神、琴心和雅,声转杀伐本就要慎之又慎,广采凶煞之气,恐怕……无益仙道。”
“我当然不会让道友来做这等事。”赵黍说:“我只是希望道友能指点一下乐理与气机运用,落到实处也不一定要用琴乐。”
“贞明侯,我不希望你这么做。”鹭忘机默然良久才说道:“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。在他人面前我没有说,但方才为你把脉,我发现你修为正逢玄珠过重楼、入泥丸的关键一步,气机内外交缠,外侵内扰齐发。若非如此,鬼神犯坛应该不会让你受创如此深重。”
“还是瞒不过道友啊。”赵黍刚想笑,气脉走偏又扯动了胸臆,让他呛咳出来,可这么一咳,又让剧痛发作,使得赵黍冷汗直冒。
鹭忘机赶紧调琴抚弦,如水波一般的音律笼罩赵黍,这才让他伤势稳定下来。
“欲求长生,要勘破生死,但不是朝着死路硬闯。”鹭忘机说:“贞明侯没必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今日一战,不正说明没有凶煞之气,你我联手也能破敌么?”
“道友,世间如你我之辈,能有几个?”赵黍问道。
“自是少之又少。”鹭忘机略一沉默后回答。
“我只是觉得,仅凭我们这些人,哪怕穷尽自身修为,所作所为终究有限。”赵黍笑了一声:“其实这还是大话,更多时候只能在夹缝中争取一丝所得。而到了战场上,面对千军万马,稍有不慎也是九死一生。”
“华胥国还有梁国师这等高人,贞明侯不必忧虑过多。”鹭忘机安慰说。
“梁国师、梁国师……”赵黍真不知该如何评价此人,华胥国祸福存亡皆系于他,已然不可或缺。但换句话说,一国苍生命运单独交在某人手上,何尝不是危若累卵?
“如果哪天梁国师不在呢?”赵黍问道。
“此事非我所能预料。”鹭忘机也说:“倘若真有那天,贞明侯何不舍下尘劳,泛舟碧波上、抚琴幽篁里,尘世绝迹、以登仙途?”
“我……”赵黍一时迷茫,他发现自己的未来除了真元锁一事,几乎没有什么切实的打算,而人间道国的理想如果难以达成,自己又该何去何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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