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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切,后金体制,除了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亲戚,其余都是奴才。相对于那些被虏掠来的汉人,我算是主子,可在爱新觉罗们眼里,也只是包衣奴才罢了。”
虽然说不想再回忆过去,但苏尔泰还是被引起了谈兴,啜饮两口薄酒,轻声叹道:
“所以说在那种环境下,除非你能爬到上头去,否则永远没有能安心睡觉的日子……不,就是爬上去了也睡不好。三贝勒在世的时候就整天骂骂咧咧的。他死后十贝勒成为了咱们这一系的带头人,也是一天到晚阴着个脸,一副倒霉模样。”
“后来十贝勒也挂了,十六贝勒年纪太小,还继任不了正蓝旗主之位。大格格只好站出来顶上。她原本是个很爽朗明快的人,可自那以后脾气也越来越糟。大格格心情一不好时就要拿鞭子抽人,原本一个月中也就那么两三天防着点便罢了。可是到后来,每月总有那么二三十天,打她身边经过的人都要提心吊胆的……”
“所以你就逃了?”
“嗯,我估摸着她再这么闹腾下去,迟早要把人心给抽散了。况且旁边几旗的人都在虎视眈眈盯着呢——他们爱新觉罗家内部杀起来也是毫不容情的。以前老奶妈给我说故事,里面有一招叫‘三十六计走为上’,就跟着学了。”
“哦……原来是怕吃鞭子才溜的,我还以为你真是天良发现,弃暗投明呢。”
张陆嘻嘻笑道,苏尔泰则撇了撇嘴:
“若对外人当然是这么说,可咱们之间就没必要扯那种大话了——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的,谁知道好坏呢。我以前一直觉得主子抽奴才是天经地义。大格格抽我时最多只想着逃跑。自个儿心情不好了当然也就去抽手下的奴才泄愤……到了这里,才知道原来人是可以选择不做奴才的。”
“那现在要是你那位主子还想打你呢?”
张陆好奇道,苏尔泰哼了一声,借着酒意道:
“我会跟她说:爷不乐意做你的奴才了,不服气就来咬我啊!”
一边说着,一边还朝着面前,某个不存在的人影竖起了一根手指头——中指。果然在任何环境下,这类动作才是最容易传播开来的。
张陆被逗得哈哈大笑,连连拍手:
“说得好!让她有本事就来咬!”
——最近在海南岛上,非常流行的几部评书和戏剧之中,大力宣扬的,便是所谓“天赋人权”与“自由意志”。其中主角在面对一个自认为身份高贵,便要求他做这做那的角色时,便理直气壮回复:在这里,我们都是一样的人。只要我不去干坏事,我就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,也可以不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情。这是我的自由,不服气?你咬我?
这句话立刻在老百姓中间激发起了强烈共鸣,尤其是像张陆这类年轻人,本来就极容易受影响。而苏尔泰这种有过类似经历的,则更是感触极深。
“还是你运气好啊,生在大明,衣冠礼仪之邦,比我们这种化外蛮人要好多了。”
苏尔泰看看杯子里空了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同时随口向张陆笑道,但后者却立刻苦笑起来:
“我?运气好?……哈!”
张陆此刻也是酒意上头,说话更没什么顾忌,面对苏尔泰的羡慕之语,却是连连摇头:
“跟你一样,小时候没见过外面,啥都不知道。可出来后才发现,我们老家那地方简直是……别的不提,直到出了陕西,进了湖广地界后我才知道,这世上居然还有那么多种漂亮的绿色!”
“而在我们老家那边,不管山岭还是沟谷全都是光秃秃的,压根儿就看不见几棵树。至于平地么,就算长了树林的也多半早被伐掉,开垦出来种庄稼了。可是也没什么收成,人们永远都是在为没有雨水发愁……一年四季,能吃上白面馍馍的,就已经是最上等的人家了。”
说着,他随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菜肴和水果——今天是苏尔泰促成一笔生意,拿到一大笔提成,喊上朋友一起庆祝,叫的菜肴比较丰盛。
“不怕你笑话,这些东西,好多都是在到了这边以后,才头一次吃到。上回在船上吃香蕉,连皮一起啃,被小妹嘲笑了好几天——可后来才听大哥说,她自己头一回吃香蕉时也是这样的。说起来我们家在那边还是将门呢,是当地最大的地主,比起下面那些军户,每年收的粮食好歹能吃饱肚子。”
“我以前一直觉得这样就很好了,都能吃饱了还有啥好念想的呢。现在才明白,他们说的那个什么井底的癞蛤蟆——就是指咱们这类人。”
说起这个话题,苏尔泰也禁不住感慨万分——在这方面,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。来到这里才知道,原来人是可以这样舒服的。来到这里才知道,原来生活还可以那么丰富多彩,那么自由自在……不管以前在哪儿,到了这边,接触到的一切都是新东西。
心头仿佛有千言万语,但所有感慨到最后只化作一句话:
“干杯吧,为了我们的好运气。”
“嗯,干杯!”
两只酒杯再度碰在一起,然后,一饮而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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