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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佳俊,你受苦了!”刹那间,王钦若心中涌起了一股多年未见的感动,捧起韩青生满冻疮的手,低声安慰,“为京东东路百姓不挨饿,顶风冒雪奔波千里,这份功劳,老夫一定会如实上奏官家知晓!”
“分内之事,不敢当王相如此抬爱!”韩青却丝毫不肯居功,笑着再度抱拳行礼,“倒是王相,临危不乱,坐镇中军,才令下官有胆子放手施为!”
没想到,传说中连四贤王的面子都不给了韩青,竟然主动分功劳给自己,王钦若又愣了愣,笑着摆手,“胡说,老夫哪里是临危不乱。老夫,老夫分明,分明是,还没来得及慌乱而已!”
话说得虽然谦虚,他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涌起了几分得意。好像韩青千里运粮,真的是奉了自己的命令一般。
“王相履平地若危,闻惊雷不惧,真是吾辈楷模!”好个韩青,浑身上下哪有半点儿传说中的傲慢,马屁话说出来一套又是一套。
这句话脱胎于明代的王瑄给《论语》的注释,演绎于明代万历年间思想家洪应明所著的《菜根谭》。兼具儒与禅的深意,用来夸王钦若这种平素喜欢端着的文化人,再合适不过。
当即,王钦若身上,就涌起了三分浩然之气。笑了笑,轻轻摆手,“老夫德薄,怎么当得起韩提刑如此盛赞?只是奉官家之命,经略京东东路。遇到麻烦,总得先沉住气,以免让一众同僚没了主心骨!”
“正是如此,有您坐镇行辕,下官才有恃无恐。”韩青笑着接过话头,第三次抱拳,“王相,有一件事,下官斗胆,还请您再为我做一次主。”
“你且说来,只要老夫是在老夫管辖范围之内!”刚刚平白捞到一份政绩,王钦若怎么也不能过河就拆桥,手捋胡须,笑着鼓励。
韩青也不客气,立刻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,“不瞒王相,南边的粮食也不便宜,外加天寒地冻,下官所购这批老米,价格稍微高了一些。想恳请王相批准,照成本价收购入库,免得下官折了本钱!”
“嗯——”王钦若稍作斟酌,就又笑着点头,“青黄不接之际,价格高一些也是应该。你算一下本钱,然后交给丁谓之。谓之,先将老米送入常平仓,无论本钱多高,你都再一成给他折算。老夫不能让他顶风冒雪奔波千里,到头来,还得把自己积蓄也搭上。”
“下官遵命!”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,丁谓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,立刻笑着答应。同时,看向韩青的目光充满了羡慕。
如今,青州城内的米价,已经超过了一百文每斗。如果韩青每斗都加一成利润,就是每斗可赚十文钱。
一石米就可赚一百文,一车米就是五千文。两百车米,利润最少也有一百万钱。折合白银一千余两!
然而,令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是,韩青竟然没有接受王钦若的好意。迅速摆了摆手,低声补充,“王相如此为下官考虑,下官感激不尽。只是百姓正无米下锅,下官岂敢从中再赚红利。这批老米,下官是四十五文每斗收购,加上路上损失以及给弟兄们的辛苦钱,每斗五十文便已经足够。再多,下官拿着昧心,也怕拖累了王相的英名!”
“多少钱?”不待王钦若表态,丁谓已经惊呼出声。
据他所知,年前的时候,青州城内的米价,就已经达到了六十文每斗。而现在,米价每斗已经破百。
哪怕韩青按照如今的市价,要求常平仓按照每斗米一百文钱收购他运回来的粮食,只是拒绝王钦若刚刚答应的那一成利润,全京东东路的同僚,也肯定会赞他一声高风亮节。
而韩青,居然要求按每斗五十文入库。相当于挥手之间,就将五千两白银送了出去!这种义举,恐怕古往今来,恐怕只有圣人和傻子肯干!
“五十文。之所以贵了些,是因为南边眼下也是青黄不接。新米要五月才能下来。”仿佛根本不知道丁谓因何而大惊小怪,韩青想了想,非常认真地解释。
“不妥,不妥!”丁谓眼睛中的羡慕,迅速变成了佩服,哑着嗓子连连摇头,“韩提刑高风亮节,丁某佩服。但是,你这么做,无异于子贡赎人。丁某无论如何,都不能赞同!”
这话,可是太有道理了,当即,就让韩青哑口无言。
子贡赎人,是个著名的典故。
当时鲁国有一道法律:如果鲁国人在外国见到同胞遭遇不幸,沦落为奴隶,只要能够把这些人赎回来帮助他们恢复自由,就可以从国家获得补偿和奖励。
子贡把鲁国人从外国赎回来,却拒绝了国家的补偿。孔子听闻,非但没有夸赞他,反而很生气地呵斥:“向国家领取补偿金,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;但不领取补偿金,鲁国今后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。”
如今京东东路米价每斗早已突破百文,韩青千里运粮却以五十文卖给官府。与子贡赎人却拒绝国家补偿,又有什么区别?传扬出去,造成的后果肯定是,今后某地闹灾,没有任何人愿意主动运粮去救急。
“谓之所言有理!”王钦若年纪大,反应稍慢。仔细算了片刻,才终于算清楚了韩青放弃了多大一笔进项,赶紧手捋胡须,笑着摇头,“韩提刑终究入仕时间短了些,缺乏经验。你自己不把几千吊钱当回事,其他官员,可不像你一样家世显赫。而老夫这边,也不能让底下人白辛苦一场,还要倒贴上好几年的俸禄!”
“王相和丁枢直说的是,下官的确想得浅了!”韩青好像终于认识到自己错在什么地方,红着脸虚心受教。
王钦若终于明白,为啥官家第一次见到韩青,就跟他聊得忘了时间,还当场赐下晚宴了。
换成自己,能有这样一个既不贪功,也不贪财,还有本事将事情办得又快又妥当的嫡系下属,也愿意跟他多啰嗦几句。
因此,又笑着捋了一下山羊胡子,他柔声做出决定,“老夫刚才听黄太守说,米价在年前就达到了六十文每斗。今日更是突破了一百。你千里运粮,顶风冒雪,纵使自己高风亮节,也不能让底下人跟着你白辛苦一场。这样吧,老夫做个主,你按照六十五文每斗的价格,将米入库。谓之安排人手,与常平仓的米粮一道,以七十文每斗卖给百姓。如此,你麾下的弟兄没白忙一场,常平仓这边也有了些许进项,让所有官吏都能落个茶水钱!”
“理应如此!”唯恐韩青不知道好歹,把自己这边的收益也给推掉,丁谓果断高声附和。
“下官愿听王相安排!”韩青才不会像丁谓想的那么蠢,“勉为其难”地躬身。随即,稍作犹豫,又快速补充,“不过,如此算下来,下官那边至少能收入一千五百吊。实在太多了,愿意拿八百吊出来,由王相分给相关同僚买茶。”
“进去说,其他细节进去说,老夫让士奇安排了茶水和点心!”王钦若眉开眼笑,拉着韩青的胳膊就往正堂走。
好歹也是做过参知政事的人,月俸不算各种折色和补贴,保底就有三百余吊,他当然不会因为韩青送了八百吊钱供自己支配,就心花怒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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