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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冲前脚刚回到军营,后脚徐晃便领人行至帐前,说是奉征西指令,送他到圜阳城中。
这是自白波叛乱以来,陈冲第一次会见徐晃,结果甫一见面,陈冲大吃了一惊。他还记得第一次夜探圜阳城时,是这个熊虎般的汉子用言语认出自己破绽,并亲手勒断了自己两根肋骨,事后又谈笑自如,毫不以此为意。孰料如今他面见自己时,整个人消瘦了许多,不止是脸上的颧骨变得分明,连那双曾经威严可怖的豹眼,此时也因眼角松弛而显得柔和了。
他看着陈冲的眼伤,眼中更酝酿着悲伤的光彩,陈冲格外受不了这个,他对徐晃说:“什么都不用说了,我还活着,你还活着,这还有什么值得说的呢?活着的人要对得起死去的人,这就够了。”
他说到这里,脑海中忽然想起陈忠,眼泪就流下来了。徐晃不知为何,站在一旁,竟也流下眼泪。他在河南时,陈冲和他谈及郭大的死讯,这个汉子仿佛铁做的一般,他只淡淡应了一声,便接着在军中磨刀。此刻他想起了什么呢?跟随他来的白波军士们都说:郭帅刚死,一家人便如同仇寇般,相互残杀,血染疆场,这自然比生老病死更让人伤悲啊!
次日,徐晃赶来一辆牛车,让陈冲坐在车上缓缓东行。陈冲看着青牛的脚步缓慢,两侧的山岭徐徐后退,山岭的秋色更加深沉了,原来已经是九月晚秋时节。只是圜水两岸已经不复此前的繁忙景象,沿路能看见不少房屋,只是既没有炊烟,也没有人声,倒是有几支火红的狐狸在草丛中时而探头时而隐藏。陈冲知道,他们现在大多在圜阴、圜阳两城中,等待着自己的处置,而且还有一些人,已经永远地埋在了离石城脚,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。
而且,都说破镜难圆,覆水难收。经历过此事,并州的其余郡兵恐也有了成见,与白波军卒到底还能和好如初吗?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。牛车行得慢,陈冲的思绪也就飘零了很久,直到天黑了,他就在牛车上,就着山魈的鸣叫声,慢慢睡着了。
第二日醒来时,离圜阴城已不到二十里。路上陆陆续续能看得见人影,而后能看见军营与旗帜,不少人认出驾车的徐晃,很快也都猜出车中的是何人,但无人敢上前招呼,都只用一种忧愁的眼神看着车内,陈冲探出车窗望向四周,于是这些注视的人都慌忙散去了,不知在秋收之后还在忙活什么。
抵达圜阴城前,陈冲拄着木杖下车,田豫正守在城门前,见到他便赶忙来搀扶,陈冲摆手拒绝,笑道:“我伤的是眉骨,还没有瞎,何况我便是真瞎了,也不是瘸子,要什么人扶。”他又称赞田豫道:“你在美稷的作为我都听过了,少年英才,以后说不得我也要仰仗你了。”
田豫连说不敢,正要领着陈冲上楼间,忽闻旁边有一人大声呼唤陈冲,声音悲伤至极,陈冲转过身来看,只见一个人领着十来个人走过来,为首的那人手中拿着什么事物,身后十余人抬着一座黄木棺材。
他们腕系白波军惯有的白色巾布,这是郭大规定的,显示时刻不忘大良贤师之遗愿,棺木上也盖着一块白布。城卫们都是晋阳来的新兵,已经接管了城防,此刻见他们靠过来,下意识就举起长槊,越到陈冲之前,
令那群白波士卒不得靠近。
那群白波士卒立马匍匐在地,再次呼唤使君,陈冲对城卫们微微摇首,越过枪林,走到这些人面前,还未问话,便见为首一人低着头,双手高举手中事物,递到陈冲面前道:“王师死前委托我,务必将此物还给使君,说他已完成承诺,还望使君看他履约的份上,善待白波各县。”
陈冲见他手中木牒,默然收下,随后那男子又从衣袍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小木盒,又递到陈冲面前,说:“这是郭帅留给使君的遗物,王师托我转交给使君。”
陈冲都收下了,他这才知道,原来王卯说服众人时并没有事发,而是私底下完成串联后,担忧事后,白波会因此次叛变饱受歧视,于是决定主动求死。一则是以此与杨奉韩暹决裂,二则是希望换取州府的谅解。这人说罢,让同行打开棺木,在陈冲眼前的是一具干瘦的无头尸体。陈冲一声长叹,对他们说:“大不必如此,我陈庭坚所说的,绝不会更改。”
见这些人又抬着棺木离去,陈冲这才与田豫入城。田豫边走边说,今早徐荣派了一个使者过来,征西将军正在与他会面,也不知道在谈些什么,问陈冲对如今局势怎么看。
陈冲一时有点心不在焉,又被田豫连喊了几声才反应过来,他笑道:“这能有什么局势?徐荣是打算撤军了,八成是过来卖个体面,让两军都过得去。”
果然,等他们踏入城中的县府,就听见刘备谈话的声音。此时县府房门大开,随行的官吏不断往来,显然有很多杂务亟需处理,而一人持节站在大堂间,正对着主座上的刘备,只听刘备对其冷笑道:“徐荣当我治下是何处?想来便来,想走便走?”
站着的那人便是使者,他回答:“刘使君谬论了,建威不过关怀军中子弟而已,叶落归根,魂归旧土,从来就是人之常情,若刘使君遇此事,便不会收敛战场上同袍的尸骨吗?”
刘备沉默片刻,面色缓和下来,说:“这确实是人之常情,但杀贼更是人之常情。我并非妇人,你如此吹捧于我,我也不会因此留情。”但他很快又正色道:“你可以回禀徐荣,他大可以派兵士来收拾尸骨,若他想趁机再战,我日日枕戈,等他过来,再一决生死。”
那使者“诺”了一声,扫视了一遍两侧的刘备幕僚,问说:“龙首如今伤势如何?若是伤重,建威托我带了些许药物,或许能派上用场。”
赶得早不如赶得巧,陈冲走到堂上来,他左眼仍带着纱布,用右眼斜看向使者,淡淡地说:“陈某还死不了,便不劳建威费心了。”
使者见陈冲如此打扮,立即要下拜行礼,陈冲直白地令他停下:“我向来不喜欢这些虚礼,想必尔等也不过逢场作戏,何必如此?”他问道:“建威如果当真有心,陈某只想像建威索要一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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