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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初的太阳红得像火,大地都被烤干了,空气里蒸发着泥土与小麦的味道;山河绿得可爱,路边的植物在太阳的光热下繁殖,花朵在热风里开放。可是,世间人们的心却是悲凉的,失去了欣赏的兴趣,恐怖与饥饿笼罩着每个百姓,一切美好的东西在一双双饥饿的眼睛里失去了颜色。
镇子四周的麦子都被日本鬼子抢了,庄稼户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却吃不到嘴里,到哪儿去说理?没地方。如果你不愿意,鬼子就会举刀杀人。在这个战火弥漫的时期,人的生命比路边的小草脆弱,经不起风吹雨打,小草有点土与水就能活,而,人命没有丝毫保障,鬼子不高兴了,就会乱杀人,或者给你家放一把火,这一把火连累好多人家,有的人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,直接坐在火里,或者干脆跳进大火里,不想死的就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
当地警察已经投靠了日本人,他们也不向着老百姓说话,有的有点良心的警察也只能在背地里偷偷骂几句,骂日本人不是人,残害百姓不得好报。
人们饭桌上没有食物,乞丐也讨不到吃的,他们躲在墙角旮旯里**,与苍蝇争抢那点点垃圾。
苗家的日子越来越艰难,餐桌上只有菜团子,还有一点稀粥。面馆几乎没有生意。
因为没有工资,店小二离开了苗家,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。
大清早,曲伯在院子里大呼小叫了半天,也没人应答。
“曲伯,您老别喊了,他走了,他跟俺说了,他要去弥河镇找找活儿,俺给了他两块大洋,毕竟他在咱们面馆做了几个月,一点不给说不过去,咳,那是俺上个月的工资,这个月可能就发不下来了。曲伯,如果,如果您想离开,俺也不拦着。”
听了苗先生的话,曲伯着急了,他伸出两条长胳膊,在半空晃着,嘴里央求着:“不,苗先生,您不能撵俺走,咱们好歹也是亲戚,您让俺去哪儿?家没有了,家里人也被鬼子杀了,俺只想有口饭吃,不,饿着也没关系,有一个屋子住就行。”
“好吧,曲伯,您愿意留下来,就暂时留下来吧,如果俺照顾不周请多担待,请多多包涵。”
“不,俺不会抱怨什么,心里只有高兴,高兴俺还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。苗家就是俺的家,苗家的人就是俺的亲人,您留下俺,俺已经很知足,很知足。”曲伯一边说着,一边转身离去,他生怕他在苗先生眼前磨蹭时间长了,苗先生变卦。
他知道面馆生意惨淡,不是一天两天了,眼下买不进面粉更没生意,他就是一个闲人,这个光景下养一个闲人就如多了一张吃食的嘴,要命的事儿。
上次姚訾顺来苗家把梁子带走了,他们去哪儿了?也没有任何消息。
每天早上苗先生依旧背着手踏出家门去学校,苗太太依旧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的丈夫远去的背影,路上的街坊邻居依旧与苗先生打着招呼:“苗先生,去上班呀?”
“嗯”苗先生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,垂下头,眼睛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,他怕看到街坊们一双双羡慕的眼神,更怕他们与他打招呼。
“还是您苗先生好,有固定的收入,唉,我们只有眼馋的份……”
苗先生苦笑了一下,摇摇头,继续垂着头往前走。
学校这个月裁员,他一个外地人,没有任何关系,又没有多余的钱送礼,校长已经通知他了,下个月他将失去这份唯一经济来源,以后不知怎么照顾这一大家子人?在他心里顾小敏和小九儿已经是他的家人了;还有薛嫂,薛嫂十几年前来到苗家,他不忍心撵她走,十年前她的丈夫得肺痨死了,她只有一个丫头也已经出嫁,让她一个人去哪儿?
苗家院子里,薛婶坐在北屋屋檐下,手里举着鞋垫子,眯着眼,用锥子一针一针穿着,偶尔抓着针在头发上磨着,抬起眼角瞄一眼坐在书房门槛上、抱着书的顾小敏,嘴里唠叨着:“丫头,跟着先生好好读书,以后当个女教员,我们这个镇上还真有一个女教员,二十几岁的年龄,她出过国,听先生说,她是从坊茨小镇调过来的。”
顾小敏也不搭话,点点下巴颏,眼睛依旧盯着手里的三字经。她很珍惜这次认字读书的机会,这是母亲临终的嘱咐,让她不要错过任何读书识字的机会,机会就在眼前,她必须好好读书,实现母亲的愿望,虽不能像二叔一样满腹经纶,起码能写自己的名字,认识街上店铺的招牌,认识每个村庄、小镇的名字,这样走到哪儿都不会一麻黑。
半个月前她见过了姚訾顺,姚訾顺让她暂时留在青峰镇,让她跟苗先生学认字。舅老爷也托张伯捎来话,告诉她,舅老爷知道她住在苗先生家,他放心,他还说,等鬼子离开沙河镇再接丫头回家。
就这样,顾小敏留在了苗家。每天她和苗太太一起照顾小九儿,她每天帮薛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,其他时间她就读书写字。
顾小敏的确很聪明,又认真,半个月的时间她认识了一百多字,还能拿起笔写字,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,但,她看着很高兴,她终于会写字了。在她心里有一个希望,希望给她的爹写信,把她这两年的遭遇告诉爹,只说好的事情,不说不好的事情;给大姐二姐写信,写她对她们的牵挂,写她多么想她们,写母亲死的时候怎么的不放心……想到母亲她哭了。
顾小敏也晓事儿,看着苗太太越来越瘦,看着小九儿越来越胖,她知道苗太太营养跟不上,她心里很着急,她真希望小九儿快快长大,只要长大了就不用吃奶了。
苗先生也很少往家买东西,他也没钱买东西。苗太太看着他背着手回来了,她心里有好多话要问,没问出口,因为她知道,苗先生不是抠门的主儿,学校的工资发不下来,埋怨自己的丈夫她不忍心。
“怎么?谁又惹你不高兴啦?少生点气,老话说的好,气大伤身。”苗太太声音带着体贴。
“本想给你买条鱼补点营养,仔细想想,家里人多,还是买点杂和面吧。唉。”苗先生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,把背着的手拿到了眼前,他手里抓着小半袋子的粮食:“这是用学校供给的粮票买的,这是四个人的口粮。”
“四个人?怎么这么少?”
“我把小九儿填到咱们户口簿里了,没跟你商量,也没跟丫头商量,咱们儿子那份,是我找了校长,他勉强签了字,毕竟咱儿子户口还留在青峰镇,他也就嘴上说说:麻烦呀,麻烦呀,这不就是让咱们记住他的好吗?还要给他准备一份礼物,唉,这时候人情很重要呀。”
“没办法,你在外面不容易,看着应付吧,俺一个妇道人家也出不上力,俺还有一副银镯子,你拿去送给校长。”苗太太一边说,一边快步走进了北屋卧室,不一会儿,屋里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。
杂和面就是玉米面掺和着玉米棒子和沙子的面,不仅难吃,吃进肚子也不好受,没有办法,不吃就要饿着。顾小敏不挑食,有口吃的就很好,有口吃的总比一点没有强多了。
看着苗家的窘况,听着苗太太在屋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埋怨这个世道:“唉,这是要饿死人呀。”
顾小敏知道,她不能吃闲饭,她必须做点什么。
“薛婶,俺去前面面馆看看,如果苗太太找俺,您喊俺一声。”
顾小敏说着从门槛上跳起身来,把手里的书放到书房的桌子上。
“没事儿,九儿吃饱睡了,就是他醒了还有俺不是吗?丫头,你去吧,你去看看曲先生在做什么?他也认字,他小时候也上过私塾,他肚子里面也有点墨水,只是不能与苗先生比。”
苗家五间北屋,书房在最东面,与东墙之间有一条石基路,沿着这条石基路就能绕到前面的面馆。
曲伯在面馆的柜台里站着,他的身体歪着,他的头托在一只手里,打着瞌睡;他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算盘子,生怕别人抢走了似的,那是他的饭碗。
面馆里没有外人,只有铮明瓦亮的桌椅整整齐齐、冷冷清清地摆放着。
顾小敏悄悄碾着脚尖从柜台旁边走过,她轻轻推开了临街的那扇木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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