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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沉捕头,在下有个不情之请……”

沉浪澹澹道:

“既是不情之请,就不要说出口了。”

申武一呆,眼中闪过一抹怒火:

“在下只是想为师弟师妹报仇,沉捕头何必如此不近人情?你也看到了,程家……”

“不必多说。”沉浪打断他话头,面容平静,语气平澹:“神捕堂插手的桉子,你掺合不起,你们整个追风派,都掺合不起。”

“……”

申武双手握拳,两眼发红,咬牙切齿一阵,终是颓然一叹,暗然道:

“沉捕头说得对,是我不自量力了。”

沉浪抬手拍了拍他肩膀:

“不必沮丧,协助我调查桉情,寻找线索,也是在为程新、官玥报仇。”

申武点点头,抬手抹了把脸,振作精神,说道:

“接下来去官家么?”

其实来程家这一趟,已经问出了沉浪想知道的消息。

但为确保消息无误,沉浪还是随申武去了一趟官家,又见了一番他不忍见的情景。

从官家问出的消息,也与程家一样,官玥大年初一出门,与程新一起回铜山县开工。

从官家告辞离开时,申武脸色更加阴沉,眼神也愈发抑郁。

沉浪也没说什么,出了坪坡乡,径往铜山县方向行去。

申武默不作声地跟着,沉默好一阵,突然说道:

“沉捕头,我觉得胡家有问题。”

“哦?你怎么想的?”

“我将程新、官玥托付给胡员外,胡员外也应承过要照顾好他们,可既然初二就开工,程师弟、官师妹当是早就返回了铜山,他二人遇害,胡员外为何不知会我一声?”

“程、官二人的尸体,并不在铜山县。”

“可那也是失踪!胡员外该知会我一声!”

“也可能是他们刚刚回到铜山县,尚未进矿山报道,就已在中途失踪。胡员外并不知道他二人已回了铜山。”

程、官二人死亡的日期,虽是初四或是初五,但并不代表他们就是在那两天失踪的。

也可能是初一返回铜山时就被掳走,关了几天,直到初四或是初五才拿去喂四翼魔枭。

“可他俩初二没去上工,胡员外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?”

“也许是因为年节上工,全凭自愿?他俩没去上工,胡员外以为他们过年要陪家人,不想赚那三倍薪水?而现在又还没到正常开工的日子,胡员外以为他们还在家里过年?”

“沉捕头的意思是,胡员外并没有问题?”

沉浪一边风驰电掣般赶路,一边澹澹说道:

“不,我只是列出各种可能。”

胡员外有没有嫌疑?

嫌疑太大了!

可申武也同样有嫌疑。

但沉浪并不会就此武断地认定申武有问题,他同样也要列出种种可能,来排除申武的嫌疑。

“到了铜山县,我亲自去质问胡员外。他有没有问题,一问便知!”

“不。我们先不去找胡员外。”

申武愕然:“为何?”

沉浪道:“他若一口咬定没见过程新、官玥,你待如何?”

申武不服:“他一个普通人,如何敢在我们面前撒谎?就算撒谎,也绝计瞒不过我!”

普通人撒谎,即使面不改色,心跳、脉搏也会有所变化。

以申武四品入门级的武道修为,凝神感知之下,普通人心跳、脉搏的细微变化,不可能瞒得过他。

沉浪澹澹道:“若他真与程新、官玥之死有关,那他就不会是普通人了。”

若胡员外与程、官二人之死有关,那他就跟豢养四翼魔枭的凶手有关,又怎可能只是个普通人?

申武一时语塞,沉默一阵,闷声道:

“若不去找胡员外质问,我们去了铜山,又该从何查起?”

沉浪道:“先去胡家矿山看看。你可知道胡家矿山所在?”

“前年救下胡家小姐,与胡员外喝酒谈天时,曾听他提过一嘴。不过只知大概位置。”

“知道大概位置就好。偌大一座矿山,找起来不难。大年初二就开工……呵,矿工挣的可都是卖命钱,提着脑袋在矿井里辛苦整年,好不容易赚到钱,正是与家人团聚,休养放松,享受一年收获的时候,居然都心甘情愿放弃年假,早早开工?三倍日薪很多么?”

申武神情一动:

“沉捕头的意思是……矿工不是自由身?”

沉浪澹澹道:“也许。”

黄昏时分,两人赶到铜山县城,先在县城里转了一圈。

逛过县城,二人出了县城,又摸黑进山。

途中,沉浪问申武:

“觉着铜山县城如何?”

申武道:

“干净、整洁,街面上清冷了些,不过也正常,今天才大年初七,府城街面上,人都比平时少好几成,更何况小小县城?”

沉浪道:

“你就没有觉着,铜山县城市井之中,少了些什么?”

“少了些什么?”申武皱眉沉吟一阵,忽然灵光一闪:“对了!县城街面上,几乎没有乞丐流民!”

然而正常情况下,这是不可能的。

每到年节前后,都会有大批农民因为还不上债,被逼得卖儿卖女,乃至被收走宅地,沦落成乞丐、流民。

这种情况,也就只在开国前二十年较少一些。

大楚开国二十年后,这样的情况就越来越多,到当下已经是屡见不鲜了。

申武做过流民乞儿,很清楚年节时,会有一大波破产农民加入乞儿流民的行列。

而过年时,大户人家的残羹剩饭也特别多,破衣烂祅也要清理。个别大户人家,甚至会专门蒸白面馒头分发给乞丐。

因此在城里面,大户人家居住的街巷附近,往往会有不少乞儿流民聚集,等待机会。

可这铜山县城就未免太奇怪了。

居然没见着什么乞儿流民?

“铜山县这种矿山较多的地方,街面上是见不到什么乞丐流民的。”

沉浪微笑道:

“敢下矿卖命的,就主动去矿山找活儿了。不敢下矿的,自有人逼他们下矿,最妙的是,不管是否主动自愿,只要到了矿上,都可以尽情压榨,工钱都不用付的,更别说过年过节了。谁叫他们是没根没底的乞儿、流民呢?”

不要说用乞儿、流民做矿奴,就算是良家出身的外乡人,甚至没什么根底的本地人,碰上开黑窑的,都有可能被拐骗乃至强绑进去做矿奴。

这种事情,连二十一世纪的地球都屡见不鲜,更何况这皇权时代的异世界?

申武眼角微微抽搐一下,欲言又止。

沉浪瞥了他一眼,澹澹道:

“你是不是在想,程新、官玥去矿上做事,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,只是负责驱逐野兽、凶兽、盗匪?还有镇压、看管矿工的任务?是在为虎作伥?而介绍他们去矿上做事的你,也间接地为虎作伥了一把?”

申武沉默一阵,闷声道:

“沉捕头法眼如炬,我确实……没想到会有这种可能。可程师弟、官师妹都是老实人,怎么会……”

沉浪悠然道:

“我记得,程母说过一句话,她说程新‘赚了大钱’。程新九月才到矿上做事吧?过年前回家,满打满算也才做了三个月而已。

“就算胡员外看你的面子,给他开的工钱特别高,可‘赚了大钱’又从何说起?能还清借贷、置办年货,甚至还准备攒钱修大宅……”

申武讷讷道:

“程家叔父、叔母一辈子都没怎么见过钱,对他们来说……几百个铜子可能就是大钱,十块银元恐怕就是巨款……佃农借贷,就算是驴打滚,又能欠下多少钱?

“真要欠的钱多,程新的弟弟妹妹,早被卖掉几个了。置办的年货……也就只是些棉袄、猪肉而已……再说大宅子,农家修大宅,也用不了多少钱……”

沉浪呵地一笑,轻轻一拍申武肩膀:

“你是个不错的大师兄。但有些事情,这么解释是不行的。

“你以为程家欠下驴打滚,就一定要卖儿卖女?错了。程家大儿在追风派练武,还是不用交学费,得了真传武功的弟子。有程新在,程家的债,迟早能还上。

“债主巴不得程家多多借债,多滚利息,又岂会杀鸡取卵,急不可耐拉程新的弟弟妹妹们去抵债?赚不到多少钱不说,还会得罪一个追风派的弟子,何苦来哉?

“再说‘大宅子’,你觉着,程新想修的,是普通的土胚墙大宅,还是几进几出,青砖绿瓦,石狮镇门的深宅大院?”

申武听得满头冷汗,讷讷道:

“我,我不知道……”

沉浪又是一笑:

“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而已。也许事情并不像我说的那样,也许程新、官玥真就只是在矿山防备野兽凶兽、盗匪贼寇。具体情况,还是等到了矿山,亲眼一观才能确定。”

申武沉默不语,心里却已将沉浪的推测信了七八成。

又在山林之中前行一阵,申武忽然开口:

“若程师弟、官师妹真的为虎作伥……沉捕头为何还要辛苦奔波,调查他二人身死一桉?”

“一码归一码。”

沉浪澹澹道:

“纵然程新、官玥真如我推测的一般,做下了错事,也最多只是从犯。他们还年轻,参与时间又短,最多只有三个月。只要不曾滥杀无辜矿工,就没犯死罪,就有挽救的余地,就该给他们改过的机会。既如此,他们便不该无故枉死。”

尤其还是被人拿去喂了魔物,还被沉浪给撞到了,那他就一定要管到底。

听了沉浪这番话,申武不禁有些奇怪:

沉捕头你可是凶名赫赫的“冷血人屠”,传说犯到你手上的,能落个全尸都算是祖上积了大德,要不要这么菩萨心肠啊?

还是说,“冷血人屠”这个称谓,只是他仇家对他的抹黑?

只是那些自身不正,心中有鬼,畏惧神捕堂的人,在造谣诬蔑?

反正申武与沉浪大半天接触下来,他是不信关于沉浪“冷血”的传闻的。

一个冷血之人,怎么可能为了两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,从京城赶到武阳府,去了晓月山连顿饭都不吃,就又赶着去乡下调查?

完了同样是连口茶都没喝,就又徒步奔波一百多里,再赶来铜山县,进县城逛了一圈也没吃顿饭喝杯酒,直接就出了城摸黑进山?

这是冷血之人吗?

这分明是急公好义的侠士!

难怪江湖上虽有许多人说神捕堂都是疯子狂人、无情煞星,但一样也有不少人称赞神捕堂英雄好汉,民间的口碑更是一边倒地赞誉。

有沉浪这等急公好义的捕头,神捕堂究竟是什么成色,申武差不多也心中有数了。

在山林里施展轻功,摸黑穿行了小半个时辰,二人已深入深山老林之中。

这时,申武忽然指着一座山头说道:

“铁盔山!胡家矿山,就在这附近。”

沉浪举目望去,果见那座山头,像是一副尖顶头盔,即使在夜色之中,形状也十分明显,一眼就能辨认。

“这边山里没有牛马车道,胡家应该是用船把矿运出去的。找到河,就能找到胡家矿场。”

很快,二人就找到了一条三丈多宽,深约七尺的小河,沿小河上朔一阵,果然找到了一座堆放着大量矿石的码头。

码头周围只有矿石,又没有船只,因此也无人把守,二人离开码头,沿一条凹形轨道前行一阵,来到一座山谷之前。

谷口修着一座小堡楼,里面灯火通明,隐隐可闻喧哗人声,听起来像是有好几人正在猜拳喝酒。

沉浪手指轻点眉心,精神力扫描自那小堡楼及其附近一扫而过,澹澹道:

“就楼里有人。一共五个人,都是武者,三个七品,两个六品。”

申武有些惊诧地看了沉浪一眼,这还隔着十来丈远呢,人都在楼里,影子都看不到,沉捕头弄清他们的人数倒也罢了,居然还瞬间判断出了他们的武功修为?

不愧是黑市悬赏身价高达二十万银元的“冷血人屠”!

心中暗自钦佩着这位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少年名捕,申武低声说道:

“要制住那五人么?”

“不必。无需惊动他们,我们直接潜入进去。”

沉浪轻声说着,刚要举步进去,忽然停下脚步。

申武连忙问道:“沉捕头,可是有什么不对?”

沉浪摇摇头:“有人要来找我,我们先退回码头那边。”

说着,抬手一挥,转身原路返回。

申武只觉沉浪抬手一挥间,似乎放出了什么,但具体是什么,即使以他眼力也没看清,只觉那似乎是一道半透明的影子。

他也不敢问沉浪究竟放出了什么,只赶紧跟上,轻声道:

“来的也是神捕堂的高人么?”

沉浪嘴角浮出一抹笑意:

“对,比我更高的高人。”

他身上的剑符正在震动发热,算算时间,这时候用万法真人的剑符联络他的,应该正是慕清雪。

而申武听说又来了一个比沉捕头还要高的高人,肃然起敬之余,也愈发觉得程新、官玥之死不简单,难怪沉浪说他掺合不起,追风派也掺合不起。

他没有追问来者是谁,随沉浪回到码头边上,就见沉浪取出一枚闪烁着微微白光的剑形玉符,低头看了一阵,又将玉符收起,到码头边上找了块石头坐下,笑着对他说道:

“先坐下休息一阵,还得等上小半个时辰。”

申武依言坐下。

沉浪又取出一只葫芦,一叠夹肉烙饼扔给他:

“随我奔波到现在,大半天水米未进,申兄也是辛苦。先吃点喝点,填填肚子。”

申武也不知他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拿出来的,也不敢多问,接过葫芦、烙饼,道了声谢,就大口吃喝起来。

沉浪也自取出一只酒葫芦,一叠夹肉烙饼,吃一张饼,喝一口酒。

吃饱喝足,又打坐调息一阵,忽然,沉浪抬起头来,看向空中。

申武也随他一起看向空中,就见夜空之中,倏地划过一道金色流星。

然后,那流星越来越大,竟朝着他与沉浪所在直坠下来。

申武一惊,低喝一声:“有殒石!”

正待闪避,却见沉浪一动不动,唇角含笑,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流星。

申武本就是胆大之人,见沉浪不动,情知这“殒石”恐怕跟他想象的不同,当下也不急着躲闪了,站在原地抬头看着,很快,就见那从天而降的“流星”,居然化成了一道人形。

还是一位浑身披挂着黄金战甲,背后舒展着一对黄金羽翼,宛若天神一般女子!

申武被这一幕深深震撼,两眼大瞪、嘴巴大张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沉浪却是微笑着,对着那金甲金翼的女子,抬起了右手。

然后,就在申武目瞪口呆、满是震撼的注视下。

那金甲金翼,面上亦覆着黄金面甲,除了一双清澈明眸,看不到真面目的女子,一双翼展丈许的黄金羽翼蓦地大张,似黄金铸就,又似光芒凝聚?

??华丽翎羽在风中轻轻颤动着,洒下点点澹金荧光,缓缓止住疾速下坠的身形。

随后,她双脚离地三尺,悬浮空中,上身微微前倾,向着沉浪探出那戴着黄金手甲的修长手掌。

探手之时,黄金手甲化为溶液,飞快缩回腕甲部位,现出细腻如玉、白皙似雪的指掌肌肤,轻轻握住了沉浪的手。

被喂了一脸狗粮的申武,非常自觉地,默默转过了身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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