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摸不清楚底牌,就无法给出筹码,金濂想的还是太简单了。

“那沈忆宸又非成国公嫡长子,断无袭爵的可能,他还能走哪条路?”

金濂想不明白,于是反问了一句。

“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答案。”

说罢,胡濙就踱步向前。

他不是什么冲动行事之人,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贸然行事。

而且局势也远远没有想的那么劣势,王振如今是权倾朝野没错,但宦官终究只能争一时之瑜亮,长久下去还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!

后备力量贺平彦、杨鸿泽等人均顺利进入了翰林院,中坚力量曹鼐、陈循俱为阁臣。

顶层官员杨阁老还在,部院大臣中吏部、户部、礼部、刑部主官都是自己人,也就兵部、工部、都察院主官被王振所收买。

而且兵部上书徐晞身体每况愈下,已经向皇帝乞骸骨告老还乡,继任者兵部侍郎邝埜,也是自己人。

至少在正统十年这个阶段,胡濙感觉局势还能抗衡,沈忆宸无法成为关键点。

此时安定门城楼下方,已经摆放好了受降席案,两旁还陈列着大队兵马,准备向蛮夷番邦展现大明的武德昌盛。

伴随着阵阵热浪尘土,大明官兵押解着从缅甸带回来的思任法、思机法妻孥部族数百余人,浩浩荡荡的列队在沈忆宸的面前。

站在沈忆宸身后担当翻译的孟凡,看着眼前的亲人部族,眼珠瞬间充斥着血丝,身体因为要克制汹涌的情绪,不受控的微微颤抖起来。

只见这时一名身穿重甲,满面胡须的壮汉,手捧一个木盒跪在沈忆宸面前说道:“下官湖广都司武昌卫千户王政,护送蛮夷贼首献驰京师,还望天子特使查验!”

说罢,这位卫所千户军官,就把手中木盒给打开,里面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首!

说实话,沈忆宸两辈子都没有见过斩首的人头,特别是为了防止路上腐烂,这颗思任法的项上人头,还用石灰、盐、香料等等古代防腐手段“腌制”过,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灰色,

并且因为脱水的缘故,脸上皮肤出现了严重的萎缩,眼睑没有办法呈现禁闭状态,两个黑洞就这么直勾勾看着沈忆宸,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心理冲击!

这一瞬间,沈忆宸本能的想要挪开视线,同时胃中一阵翻滚。但他强忍住各种生理跟心理上的不适,始终保持着表情如常。

因为这一刻,他不仅仅代表着自己,还代表着大明威严!

堂堂帝国中枢文官如此胆怯懦弱,如何让西南蛮夷畏惧,如何让边疆战士信服?

孟凡看着木盒中自己爷爷的头领,他不由想起孩童时期承欢膝下的场景,如今再见却是生死离别。

更为可笑的是,自己还站在大明仇敌这一边,眼睁睁的看着亲朋部族受辱。

此仇不报,枉为人孙!

“很好,这就是对我大明不臣之人的下场!”

沈忆宸面无表情,无比铁血的说了一句。

此言一出,无论是在场士兵还是官员,全部都用着诧异目光看向了沈忆宸。

因为按照正常的受降礼流程,沈忆宸所说的话基本上是固定的。哪怕想要警告蛮夷,也应该用不服王化这类,而不是如此直白。

对于这些诧异眼神,沈忆宸直接选择了无视。“之乎者也”这一套他不是不会说,相反身为文人功名巅峰成就者,沈忆宸可以说的很溜。

但是“之乎者也”这一套说出来,并不是给蛮夷听的,甚至不是给大明将士听的,而是给这一群连战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文官听的!

以大明如今的识字率,有几名士兵听得懂之乎者也?

虽然在场官员份外惊讶沈忆宸没有照本宣科,但他们还得按照流程走,于是鸿胪寺的礼仪官宣告下一个步骤。

“获俘虏囚徒等献于案前!”

很快思任法、思机法妻孥部族,被押送到案席面前,然后齐刷刷面向北方跪倒一片,代表着向大明皇帝的臣服。

“将所献俘虏交于刑部官!”

沈忆宸乃天子特使,这句话就代表着皇帝圣谕,刑部尚书金濂听到后出列,来到案席面前跪下领旨!

“臣,遵命!”

话音落下,早已等候的兵部、刑部人员,把麓川俘虏从边疆士兵手中接过,换上枷锁押往刑部大牢,等待皇帝下旨处罚。

“麓川罪臣乞降!”

鸿胪寺礼仪官又是一声高呼,一群身穿异域服饰的麓川部族,跪倒在沈忆宸的面前。

这群人并不是战时所获俘虏,而是躲藏在缅甸的思机法,向朝廷派遣的入贡乞降使团。

为首者乃麓川头目刀孟永,他匍匐在地,用蛮族语言声泪俱下的诉说着乞降话语。于是同时,站在沈忆宸身后的孟凡,一字一句的翻译成汉话。

内容大概就是思机法描述麓川以及自己的凄惨状况,认为已经“无地逃死”,只求“乞贷余生“,再无反叛之心云云。

言语极其卑微伏小,让在场大明官员无一心满意足,这才是蛮夷应该有的表现。日后宣扬教化,奉尧舜之道,此事也就这么过去了。

但是当刀孟永诉说完乞降表后,沈忆宸并没有代天子让他叩头谢恩,而是站在原地冷漠不语。

这一幕让礼仪官员们都有些不解,理论上为了表示天朝上国的大度,沈忆宸应该说些圣贤教化言语。更有甚者,还会说些宽慰安抚言语,彰显王道仁义。

沈忆宸却一言不发,这是为何?

鸿胪寺的礼仪官,估摸着可能是沈忆宸第一次操办此事,这一下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。

于是来到他身后,悄声提醒道:“沈修撰,应当让乞降使臣叩头谢恩了。”

听着礼仪官话语,沈忆宸却不为所动,而是对着眼前的麓川头目刀孟永问道:“尔等洪武十五年臣服于大明,设平缅宣慰司,如今已去一甲子,还不识汉话吗?”

可能是感受到沈忆宸语气不善,这个刀孟永结结巴巴说道:“回禀天使,下官略识汉话。”

“能听得懂就行。”

“既然思机法诚心乞降认罪,那为何本人不亲自进京向天子谢罪,是别有二心吗?”

乞降表可谓写的情深意切,刀孟永这番声泪俱下的表现,也可堪影帝之资。

但是这一切诚恳的前提,是建立在麓川首领思机法亲自谢罪的基础上。一个叛臣如今四处躲藏等待东山再起,所谓入贡乞降有何信用可言?

面对沈忆宸的询问跟凌厉目光,刀孟永浑身一颤,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。

要知道麓川不是第一次玩这招了,算上最初的黔国公沐晟的那次失败征讨,如今就称得上“三征麓川”。

结果呢?打输了就认罪,让大明王朝获得面子,然后积蓄力量卷土重来,再输就又重复上面步骤一次。

如此反复横跳,偏偏大明的儒家官员们,就吃这一套。认为对方每一次乞降臣服,都是宣扬圣化的功绩,压根不考虑边疆战事要死多少人,要烧多少钱!

等到局势糜烂感觉打不动了,就说是“南陲一弹丸之地”不打了,任由割据反叛势力壮大。

这就是大明文官集团的“内圣外王”思维!

沈忆宸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虚名教化,麓川要真的想要乞降臣服,首领思机法就赴京谢罪,否则说再多都是假的。

“宣慰使畏惧天威,又身患重疾,实在无法到京,还望天使恕罪!”

刀孟永回答了一套说辞,其实这都不是新鲜东西,正统三年、正统五年、正统八年……

就跟月经贴一样,每次征讨麓川都说上一遍。

沈忆宸当然无视这种说辞,就在他打算继续威逼的时候,胡濙清咳一声说道:“沈修撰,如仪!”

很明显,沈忆宸只是天子特使,而不是皇帝。他只能象征性的代表皇帝接受麓川的乞降,并不能做出任何决定,这番威逼已经逾矩了!

明宣宗托孤五大臣的提醒,沈忆宸不能无视,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:“叩头谢恩!”

但是沈忆宸这番言语,听到在场士兵们耳中,脸上表情纷纷动容。

因为这才是边疆战士真正想要得到的投降,而不是等过了几年之后,又被征召去西南边陲浴血奋战。

由来征战地,不见有人还!

特别是在西南环境中,就算没有战死,也很容易染上瘴气、湿热病死。

这就是为什么明清两朝南征边陲,大多损失惨重的原因,并不是说敌人武力有多强大,而是古时候医疗后勤,根本无法保障大军在原始森林里面征战。

刀孟永与其他麓川番使,北面案席行五拜三叩礼,同时太常寺礼乐声音响起。

乐止,礼成,意味着整个受降仪式结束。

不过沈忆宸却没有转身朝着城楼走去,而是一步步走向押解的士兵面前,朝着他们动容说道:“诸位将士辛苦了,大明何其有幸能拥有尔等勇武之士,开疆拓土之功,必将为万世所铭记。”

“沈忆宸在此代天子与万民,向诸位将士表达感激之情,诸君义武奋扬,跳梁者虽强必戮!”

“荣耀归于大明!”

沈忆宸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内心情感,走到了这群卫所士兵面前表达感谢。

要知道受降礼举办之前,这群将士已经在驿站里面修整了一天,尽量在京师大臣们面前,展现自己良好军容军姿的一面。

但是沈忆宸还是看到了战甲上的破损,兵器上的血渍,手臂上的伤痕,以及那张充满憔悴沧桑的脸庞!

明朝征讨麓川大军中,除了本地卫所外,大多数是从全国各地征调。川贵、湖广、应天,乃至北方九边的战士,他们千里迢迢远赴麓川血战。

特别是眼前这批,为了擒住叛臣首领,正统六年随靖远伯王骥出征,正统九年都没有班师回朝。一直到缅甸愿意交出思任法,他们才得以收兵。

足足四年坚守,证明了大明的武德彪悍,也证明了大明将士的骁勇善战。

这声致谢,他们当之无愧。

只是沈忆宸的言语来的太突然,让诸位将士一时无法消化。

要知道虽然现在武将地位,不像明末那般不如狗,但文贵武轻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。

就连武将都不受尊重,普通士兵更是被视为刍狗!

他们从未想过会有文官赞扬感谢自己,更未想过这个人是堂堂状元公、天子特使。

沉默许久后,千户王振反应了过来,他高呼了一句明军战号:“大明!”

上千南征士兵们也明白了,这是沈忆宸给予他们的认可跟尊重。

很多人双眼通红,用兵器撞击着盾牌跟铠甲,发出兵戈之声,然后再齐声高呼道。

“大明!大明!大明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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