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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夫人黔驴技穷,李善仁也是无计可施。却不知祥海已摸过马辰龙后脑,早已确认马辰龙是李家的人,心想马辰龙已游子归宗,又躺在自己家里,身上有伤也跑不到哪里去。待他伤愈,父亲病好以后,再寻个机会告知父亲,到那个时候阖家欢喜,举家同庆。没想到马辰龙和组织失去联系,坐立不安,一拿到阿毛做的新西装,立刻乔装打扮潜出广福,从此不知去向。李善仁垂首顿足责怪夫人做事太鲁莽,因此卧床不起。
消息传到祥海耳里,祥海懊恼不已,没将马辰龙就是李家亲人这事早一些告诉父母。事已至此,已无法挽回,祥海考虑再三,还是将此事暂且瞒过,只说了一句:“这样也好!”便不再言语。赵大看不下去了,大怒道:“什么也好,你不是说马辰龙可能是你亲兄弟吗?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半残之人去送死呢!”祥海说:“不是可能,他真是我的亲兄弟。”赵大惊问:“马辰龙就是李祥龢?你早就知道为何不说?”祥海不语。“你早该和老爷说清楚,免得老爷拿他当仇人儿子!”赵大已从吴妈嘴里听闻了李家过去的遭遇,知道李家二奶奶怀抱婴儿李祥龢时被管家金相玉拐走,从此不知下落。如今祥海确认马辰龙就是李祥龢却欺三瞒四,以至流落在外的亲兄弟回归后又出走,害得老爷一病不起。他后悔没看出祥海心胸如此狭隘,因此愤愤不平,第一次不顾身份贵贱,以下犯上,向祥海发泄心中的不满。
祥海等他骂完了消了气才说:“大哥你有所不知,即使二夫人和金相玉私奔,父亲私下还是很留恋她,要是父亲将她恨之入骨那倒是好办。现在他突然知道祥龢并非金相玉之子,而是他的亲生儿子,如今儿子回归,二夫人却死于非命,父亲哪里接受得了?再说,父亲常以救人之难,容人之过为座右铭,即使马辰龙是仇人儿子,父亲也不会为难他,况且仇人都不在了。因此我揣摩马辰龙突然出走并非父亲待人不厚,而是另有隐情。”“说得也是!”赵大性子直率,听了祥海的解释,顿时明白他的一番苦心,但一时还不能释怀,说道:“要是我,早就告诉老爷,马辰龙不但不是仇人的后代,而且是他的亲生儿子,让老爷高兴死,多好啊!”“好是好,可父亲这么大年纪了,且有病在身,恐经受不起大起大落的刺激。父亲常怀恻隐之心,要是见到自己亲生儿子沦落天涯吃尽苦头,受尽磨难,至今落下终身残疾,他会痛不欲生,会内疚自责。我怕他接受不了事实真相,徒生意外。”赵大这才明白祥海的良苦用心。
此事之后,“一街两坊”尚未竣工,祥海即向工部局申请钉门牌,钉了门牌就可以开张,将房子顶出去,就可以向父亲报喜,让父亲高兴。来钉门牌的是个法国人,带了一个小跟班。祥海记着风水先生的话,要避免“合二为一”,暗地里在小跟班的口袋里塞进一根“小黄鱼”,央求他不要钉一号门牌。小跟班说:“没有这样的事,不钉一号,难道从二号开始?这个忙恐怕帮不了,法国人那里糊弄不过去。”祥海说:“只要兄弟不作声,法国人那边我自有办法。”小跟班拿了好处便不作声,祥海会洋文,“叽里呱啦”跟法国人说了一通,法国人居然同意了。小跟班好生奇怪,法国人指着过街楼对小跟班说:“那个过街楼是一号,你可不可以爬上去钉门牌?”小跟班听话听音,立刻说:“不行,那要叫一辆消防车,升起梯子爬上去才钉得了。”法国人说:“那就先钉其他门号,这个不钉自然也是一号。”
从此,每个来到“一街两坊”的人,都奇怪弄堂第一家是二号,居然没有一号。
钉了门牌,祥海随即张罗起“一街两坊”开张事宜,他遵照父亲的训示,备下自家店里的各种酒水,准备送到花衣街运去广福。这天一早起来,酒行排门板卸下一半,发现街头冷冷清清的和往常不一样,店家开门的少关门的多,心想,莫不是又要罢工?这时,赵大走来,告诉祥海,传闻北伐军分两路进军上海,要与洋人开战,洋人增调大批士兵,兵舰也已开到黄浦江上,日本人还在虹口修建了兵营,准备与北伐军开战,现时恐怕去花衣街的路都封了。祥海急忙买来报纸看新闻,报纸新闻却非赵大所说,而是共产***的总工会发表了收回租界、肃清一切反动派的檄文,要趁着北伐军一路高歌猛进的势头与反动派开战。祥海便吩咐赵大,今天车行不要出车,酒行也只开一半门。
到了午时,黄浦江上的汽笛声胡乱地响了起来,自鸣钟也在敲乱钟,有的工厂也同时拉响汽笛。一瞬间,街上涌出无数工人,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。祥海赶快将排门板全部上起,吩咐雇工都呆在店里不要外出,自己走过车行来关照赵大:“又罢工了,这是第三次了,这一次不比前二次,这次工人手里都有武器。”到了傍晚,远处不断传来枪炮声,不多时,电灯熄了,水也断了。祥海给花衣街福生打去电话,询问他那边的情况。福生说:“死了几百人,听说工人已经攻占了电话局和兵营。”祥海问:“市民的情况怎样?”福生说:“市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,看见打仗都不怕,还拿来木板、砖头、布袋,帮助工人筑工事。”祥海听闻罢工工人攻占了兵营,觉得这一次罢工非同小可,说不定要变天,连忙叫来老蔡,去隔壁饭铺备下饮食,以防打起仗来饿肚子。哪知饭铺不卖饭了,做好的饭统统装入饭笼送往前线,前线就在不远的南市。
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奇怪的战事,战斗正在激烈进行,市民却涌上街头看热闹。福生挂了电话,也去城隍庙看热闹,只见街头开来一队身穿电车公司工服的工人队伍,他们手举斧头、大刀,向鄂王庙警察署涌去。倏地,福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那人用围巾围起脖子连同下巴,举着手枪,高声喊道:“同志们,我们的人已经攻下电话局、电报局,我们要尽快拿下警察署,跟我冲!”仔细一看,那人就是马辰龙,只见他一马当先朝警察署冲去,很快被工人们甩在后面,仍然一瘸一拐地向前猛跑。福生赶快奔过去,要和他说几句话,被后续赶来的工人队伍冲撞得跌坐在地,等到他再次站起来时,马辰龙早已不见了人影,福生没有离开,站在街上翘首以望。
没过多久,警察署大楼就挂起白旗,工人们砸开武器库取出枪支弹药,掉头向江边进发,福生又见到了马辰龙。只见马辰龙走在队伍最前面,高唱着“打倒列强,打倒列强,除军阀,除军阀!国民革命成功,国民革命成功,齐欢唱,齐欢唱!”浩浩荡荡往三山会馆方向走去。福生朝他使劲挥手,街上市民人山人海,都挥舞着手中旗帜,没有旗帜的拿过矮凳、竹椅来挥,马辰龙根本发现不了他。再说他救助马辰龙时,马辰龙始终昏迷未醒,根本不认识他。这时,马辰龙很快就被街头的市民淹没了。福生连忙回到花衣街,拨通摩登酒行的电话,激动地告诉祥海:“我看见辰龙兄弟了,他是工人领袖!”祥海忙问他在哪儿看见辰龙,辰龙现在在哪儿?福生把刚才街上所见告诉祥海,说辰龙朝三山会馆去了。祥海放下电话,立马又抓起来,给父亲打电话,脱口而出:“福生看见我大哥马辰龙了!”他忘了李善仁并不知道马辰龙就是李祥龢。
李善仁在电话那边问:“什么?谁是你大哥?”
祥海说:“我大哥马辰龙!”
李善仁:“马辰龙是你大哥,那他就是祥龢?”
“是的,”祥海激动得语无伦次,“父亲,我早就知道马辰龙就是祥龢,是我大哥,我怕你接受不了,再说他还在家里养伤,一时跑不了,容日后慢慢跟你说知,谁知母亲心急,将他吓跑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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